在一望無際的灰色大西洋上,一艘孤船正隨波逐流。它的餐廳裡隻有海風的聲音,它的廚房裡隻有鐵銹的氣味。曾經容納100名乘客的船艙,此時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不見。靠近船頭的地方,一行銹跡斑斑的字母拼出瞭船的名字——柳波芙·奧爾洛娃(Lyubov Orlova)。
長達百米、載重上千噸的一艘遊輪,迷失在瞭茫茫大西洋之上。運用現代技術,能夠找到這條現代鬼船嗎?(註:圖文無關。)
奧爾洛娃號是一艘現代鬼船。2013年2月4日,它在前往多米尼加共和國的途中失蹤,當時沒有動力,也沒有船員。失蹤引發瞭一場全球搜索,各路人馬參與其中。海岸警衛隊希望在它擱淺或撞上石油鉆塔之前找到它,新衛星系統的操作人員希望借它來證明系統的效力,甚至還有一隊探寶者想在它身上找到寶藏。每一隊人馬都尋找著各自的獎品:防災、成名,或者百萬美元的賞金。那麼,這項任務有多難呢?
實際上,它非常不簡單。這自然就提出瞭兩個重要的問題:在這個全球監視的年代,當飛機和衛星偵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一艘1400噸的遠洋輪怎麼可能失蹤呢?另外,除瞭它,還有什麼被人丟棄、被人遺忘的東西,正在洶湧的海面上漂浮?
柳波芙·奧爾洛娃號得名於一位蘇聯女演員,1976年在南斯拉夫拼裝完成。全盛時期,它曾經遠航到南北兩極。它的船頭經過瞭加固,能夠在破冰中開出一條航路。船上的遊客,要麼在甲板上拍攝熠熠生輝的冰山,要麼在休息室裡小口喝著飲品。
然而今年1月,奧爾洛娃號陷入瞭可悲的境地:無人看守的它被凍結在瞭加拿大紐芬蘭的聖約翰港外。船員解散瞭,動力消失瞭,害蟲成為瞭船上唯一的居民。
管理聖約翰港的政府機構——加拿大交通部——希望這條船隻走人。事情的發展如他們所願:奧爾洛娃號被人買走,新東傢雇瞭一條拖船,準備把它拖到多米尼加共和國,交給那裡的舊貨商拆解。奧爾洛娃號的日子到頭瞭——但是,且慢!
1月24日船隻離港,其後風浪大作,扯斷瞭拖繩。奧爾洛娃號被風浪帶走,漂到瞭油井附近的危險海域。石油公司赫斯基能源(Husky Energy)被迫派出一艘船隻攔截奧爾洛娃號,並重新連上瞭拖繩。接著,它又將拖繩掛上瞭加拿大交通部的一艘船隻。這下,奧爾洛娃號送進拆船場的命運似乎已經註定。但是就在這時,拖繩又斷瞭。
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它走的——加拿大交通部對此不願置評。無論真相如何,到2月初,奧爾洛娃號已經漂到瞭公海海域。遭人遺棄的它,漂漂蕩蕩,就此失蹤。
大約一周之後,在大西洋的另一端,有個人意識到出瞭問題:2月11日,愛爾蘭海岸警衛隊隊長克裡斯·雷諾斯(Chris Reynolds)給加拿大海岸警衛隊的一個熟人打瞭個電話,請他幫忙安排加拿大宇航員克裡斯·哈德菲爾德(Chris Hadfield)在愛爾蘭的國傢電臺上接受一次采訪。電話交流快要結束時,那位加拿大官員放出瞭一條爆炸性消息:“對瞭,我們丟瞭一艘船。”
雷諾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乘著自西向東的大西洋流,這艘船隻最終會漂到愛爾蘭。它有可能擱淺,引發大規模清理;也可能漂進航道或者油田,危及生命。他必須找到這艘船。
雷諾斯一輩子和大海打交道,但他從沒有處理過如此規模的事故。雖然被遺棄的船隻不在少數,海面上也常有集裝箱和碎片漂浮,但是像奧爾洛娃號這樣長100米的棄船實屬罕見。最近兩年較大的一艘棄船,要數日本的“漁運丸”。它是拖網漁船,長50米,2011年被日本海嘯沖入大洋,2012年出現在瞭美國沿岸。不出幾天,雷諾斯和他的隊伍就組織起瞭一次橫跨大洋的搜索行動。
滄海一粟
這隊愛爾蘭人很快明白瞭任務的艱巨。換作平常,要找一艘船隻並非難事,因為按照法律,所有大型船隻都要安裝一臺名叫“自動識別系統”(AIS)的發報機,用來廣播自身的位置。但是,奧爾洛娃號的AIS壞瞭,無法追蹤。靠目擊找船不太可能——海洋太大,看不過來。衛星照相同樣幫不上忙:這些相機要放大瞭才能發現船隻,然而要將它們放大,你就得先知道該瞄準哪裡。何況北大西洋上常常多雲,使得拍攝更加困難。於是,雷諾斯啟用瞭專門的搜索營救軟件,希望可以根據已知的洋流和風向,推算出奧爾洛娃號的位置。
然而事實證明,要推測一艘船隻的航線是異常困難的。那個軟件的功能是尋找水上摩托和帆船一類的小東西,而不是被海風吹得東奔西走的大型船隻。況且奧爾洛娃號失蹤已經超過一個星期,需要搜查的海域已經十分遼闊。
尋找奧爾洛娃號的,並不隻有雷諾斯的隊伍。船隻失蹤後,消息傳到瞭比利時安特衛普,也傳到瞭“福科號”船長皮姆·德魯德斯(Pim de Rhoodes)的耳朵裡。德魯德斯有一群渴望冒險的部下,平常以打撈沉船殘骸為生。德魯德斯知道,如果在公海找到奧爾洛娃號,那就是一筆橫財。
一旦找到棄船,他們要麼可以掙一大票償還費,要麼可以將船隻據為己有,然後以70萬歐元的高價,出售給舊貨商人。甚至有人建議賣掉船上的傢具和設備。鬼船上的紀念品是肯定能在網上賣出好價錢的——這個時候,網上已經出現瞭假的奧爾洛娃號的推特賬號、一款智能手機應用,還有一個販賣奧爾洛娃號文化衫的博客。2月16日,德魯德斯和一群自告奮勇的船員向著大西洋出發瞭,他們希望好運能夠光顧。
對雷諾斯而言,好運卻一直遙不可及,直到他跟人打瞭一個電話才有所改觀。和他通話的人名叫蓋·托馬斯(Guy Thomas),是個海事警戒顧問,在美國馬裡蘭州的巴爾的摩工作。托馬斯之前曾邀請雷諾斯到一個研討會上發言。雷諾斯表示自己恐怕不能成行,因為“有一艘船朝我們漂過來瞭”。托馬斯一聽就來瞭興致。他想出一個辦法:有那麼一個項目,已經研究好幾年瞭。他對雷諾斯說:“隻要它還浮著,我們應該就能幫你找到它。”
柳波芙·奧爾洛娃號也有過輝煌的歲月,如今卻迷失在大西洋中,下落不明。圖片來源:staticflickr.com
看不見的海盜
托馬斯當過美國海軍的警戒工程師,工作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海洋。有一件事令他感到沮喪,那就是海盜和非法捕撈者的船隻幾乎是隱形的。後來他發現,有一種傳感器可以將這些船隻標記出來,又不用主動搜索。
那就是衛星合成孔徑雷達(SAR)系統,這類系統的功能是測量地形之類的表面特征。它們向廣闊的區域發射無線電脈沖,然後根據信號反射的時間和類型,計算地球表面的形狀。與相機不同的是,它們可以梳理大片海域,得到的圖像也十分清晰,足以看到一艘船隻——不僅如此,它的信號還能穿透雲層。托馬斯此前發起過一個名叫“C-Sigma”的項目,旨在讓SAR衛星的運營商和海事機構聯起手來。現在,他需要說服他們,這個項目能夠奏效,而找到奧爾洛娃號正是該項目的最佳示范。
托馬斯聯系瞭意大利一傢名叫“E-Geos”的SAR衛星運營商。E-Geos有4顆往返於南北極之間的衛星,托馬斯租用瞭它們的時間。愛爾蘭的團隊則提供瞭他們認為的、輪船最有可能的坐標。衛星行動瞭起來。
第一幅圖像傳回之後,愛爾蘭人剔除瞭AIS系統仍在工作的船隻返回的雷達信號,希望能找到一個沉默的信號。有幾次他們以為找到瞭,可是當衛星再次飛臨時,信號又消失瞭。奧爾洛娃號不在這裡。
洋面上,德魯德斯和他的船員也在苦苦尋覓。冬季的大西洋,海浪如山峰一般可怕。正當他們行駛到離搜索海域還有一天航程的地方時,船上的兩隻引擎壞瞭一隻。他們不情願地把船拖回安特衛普,決心修好瞭再重新啟航。
流言開始四處傳播。法新社的一篇文章稱,一傢美國海事機構在2月21日發現瞭奧爾洛娃號,也有人號稱在加勒比港看見瞭它。但這些說法統統沒有得到證實。
就在這時,事情迎來瞭轉機:2月23日,愛爾蘭海岸警衛隊突然收到瞭從奧爾洛娃號的一個應急無線電示位標發出的求救信號。這些示位標隻在船隻下沉或救生艇落水時才會激活。看起來,這隻示位標還剩餘瞭一些電力,得以為警衛隊指出一個確切的位置——那個位置處於他們搜索海域的東北角。
幾乎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奧爾洛娃號的最後呼叫,現在它肯定已經沉沒瞭。撞船或者擱淺的危險已不復存在,衛星搜索也就此取消。
但是兩周之後,意外情況出現瞭:又有一隻示位標發出瞭一個求救信號。這真是令人迷惑:如果奧爾洛娃號已經沉沒,這個信號又是哪裡來的?也許是它在釋放救生船?又或者船已傾覆,部分浸在瞭水裡,但還有部分在水面之上?無論什麼原因,這個信號都不能置之不理。愛爾蘭人重新開始瞭搜索。
比利時人會搶先他們一步嗎?這時,德魯德斯已經接近目標海域,這都多虧瞭一條意料之外的線索:有一天,一個身穿制服的愛爾蘭人來找他,聲稱自己知道奧爾洛娃號的位置。德魯德斯比對瞭其他消息,覺得他說的坐標可能是真的,於是領著手下出發瞭。後來證明,他們的目的地和發出第二個信號的位置,的確十分接近。
到3月22日,德魯德斯的隊伍已經到達目的地。他們派出直升機搜索附近海域。海上波濤洶湧,起飛和降落都很危險,但這危險是值得的:有瞭直升機,他們一次就能搜索50千米寬的海面。他們看見瞭一艘油輪,較遠處還有一艘客輪。“就是它瞭!”德魯德斯心想。但那不是。對方的船長回應瞭他們的無線電呼叫。
他們一共找到瞭5艘船,但沒有一艘是鬼船。幾天後,德魯德斯決定最後一搏,他關掉引擎,讓自己的船隻隨波漂流,想看看洋流將奧爾洛娃號帶去瞭哪裡。出人意料的是,海風推著他們往西邊加速。他心說,我們是找不到那艘船瞭。接著天氣變差,他隻能調頭返航。
2013年2月,柳波芙·奧爾洛娃號失蹤之後,至少有兩組人馬想方設法對它進行瞭搜尋,結果一無所獲。圖片來源:《新科學傢》
兩個信號
這時,愛爾蘭人卻在更加賣力地搜尋。雷諾斯要求衛星再掃描一次,這回終於成功瞭!他們收到瞭兩個信號,一個可能是一條救生船,另外一個很強,很可能是一艘遠洋輪,正在冰島和蘇格蘭之間的大洋中靜靜地暗自漂浮。接著就該派飛機出場瞭。
4月初,兩架飛機由岸上起飛,各自去追蹤一個信號。雷諾斯計劃,在都柏林城堡舉行的一次海事警戒會議上,向觀眾現場展示鬼船的圖像。然而,第一架飛機到達瞭信號較弱的海域,卻什麼也沒發現。就算那裡有過一條救生船,現在也已經沉沒瞭。第二架飛機繼續在愛爾蘭東北海域巡邏。終於,它找到瞭一艘船。是奧爾洛娃號終於要露面瞭嗎?
回憶起當時,雷諾斯惱火地哈哈一笑。“那是一艘西班牙漁船,船上的發報機關瞭。”那艘漁船正在它不該出現的地方作業。
奧爾洛娃號失蹤瞭。6個月已經過去,它依然下落不明。
失望嗎?一定有。白忙活?雷諾斯倒不這麼看。這件事給瞭我們一個教訓,那就是——即便到瞭21世紀,我們對海洋上發生的事情仍舊不甚瞭瞭。如果連尋找奧爾洛娃號都如此困難,我們又有什麼指望發現海盜和非法捕撈船呢?
在雷諾斯看來,茫茫大海是法外之地。他指出,我們很善於識別典型的行為,發現規矩的船隻。“但是我們的體系發現不瞭那些不願現身的人。”他還主張,如果還準備利用海上的風能潮汐能,還準備阻止非法捕撈,還準備安全地利用資源和通行船隻,我們就需要更先進的管理手段。“都說要靠海事警戒抓出壞人,但是我認為,關鍵在於讓好人能做好事。”
雷達監測並非萬能,但是對奧爾洛娃號的搜尋顯示,隻要方法對頭,找到小船還是輕而易舉的。托馬斯說:“我們已經可以建立海事警戒系統瞭。”
那麼,奧爾洛娃號已經沉入海底瞭嗎?我們有好幾條理由認為,這不可能。首先,奧爾洛娃號浮力特強,即使在狂風暴雨中也不會沉沒。另外它還配備瞭6條救生船,每一條都有求救信標。如果它們已經全部入水,為什麼隻有兩個發出瞭信號?“依我看,它能漂浮好幾年,”德魯德斯說,“如果知道瞭方位,我肯定去找,這毫無疑問。”
船隻或大型物體在海上失蹤良久,這樣的事情絕非沒有先例。2012年,一條20米長的浮動船塢被沖上瞭美國俄勒岡州的海岸——15個月前的日本海嘯中,有3條船塢失蹤,這就是其中的一條。自2000年起,人類已經至少發現瞭7艘鬼船,其中有漂浮於澳洲海外、船主不明的80米長的生銹油輪,也有在撒丁島附近出沒、飯菜吃瞭一半的無人帆船。每年從船上掉落的集裝箱大約有2000隻之多,其中有1/3也在海上漂著。
漂流時間最長的紀錄保持者,是一條名叫“貝奇摩號”(Baychimo)的瑞典蒸汽船。它在1931年陷入浮冰,船員棄船,後來的30多年裡,不時有人看見它在阿拉斯加沿岸漂浮。最後一次有人目擊是1969年。2006年,阿拉斯加州政府發起瞭一次搜索,結果一無所獲。
或許,奧爾洛娃號的命運也是如此。在灰色的大洋上,它可能還在靜靜地漂浮,唯一的動靜是海浪拍打金屬的聲響,就這樣寂寞地失落,直到永久。
Orignal From: 追蹤現代鬼船...